藍貓咪的白色窗台

告別式上的國籍情結

我深深地相信，在短短的一個月裡，要飛來飛去參加兩場相隔6000英哩至親的喪禮，是很不容易的事，但命運就是這麼詭譎多變；一個台灣媳婦，一個正港英國女婿，各自告別了最心愛的親人，一樣的傷痛，不一樣的告別。

英媳婦與台女婿的殯葬文化初體驗

聖誕節前的喪禮  The funeral before Christmas

Time: 4^th December

Location: West London, UK

“There is too much grief this year”聖誕節前，我們在倫敦送走了他的大哥，喪禮簡單隆重，就在他拾起墳前一把土，灑上大哥的墳頭，他激動忍不住地哭出聲來。滿頭白髮，二度中風的父親，見到自己大兒子的棺木”Apparently! Apparently! This is my son”嗚咽的叫喊，在場所有的人聞之無不落淚，年事已高的老爹Tom，千里迢迢地從英國東南角趕到倫敦參加兒子的喪禮。

喪禮結束後，教堂的隔壁就是一間小酒吧（原來是該教堂御用的各式典禮後的茶會場所），所有與會的親朋好友們，在凜冽的十二月天一同湧進了這間溫馨的小酒吧，原本我以為只是讓大家先進去休息，喝點熱飲後就可以解散，沒想到我一進到酒吧後，他二哥就親切的問我” Katherine, what do you want to drink?” “Any choices”? 很老土的我忍不住這麼問，當時我還沒會意過來，這是一間「酒吧」，所以我想想快要餓扁的自己，順口說了”Hot chocolate please ”沒想到二哥莞爾一笑” Hot chocolate? I am not sure do we have chocolate or not…”，後來看到人手一杯酒，Whisky, Sherry, Beers…我這才知道原來只供有酒精飲料或是soft drink，至於小朋友喝的熱可可則不屬於喪禮後補充體力的飲料。

話說，我想就一杯飲料後大家就該散了吧，沒想到大家開始用起buffet，燒烤豬火腿、肉派、千層麵、各式甜點任君品用。突然間，所有的哀戚肅穆全失，輕鬆的爵士樂，大家開始閒話起家常來，追思牆上貼滿了大哥生前美麗的相片與回憶；還有兩位生前好友，打扮成貓王的樣子，一隻銀白，一隻則是豔麗的紅。所有哀傷的情緒，隨著餐會結束而拋諸腦後。

二嫂依然穿著一身寶藍色、剪裁貼身時髦的洋裝，一雙修長又雪白的雙腿，蹬在一雙金色的高跟鞋上，可愛的娃娃瀏海、柔順充滿光澤的長髮，又捲又翹的睫毛，杏桃色的腮紅，配上閃閃透亮的唇蜜，手上的粉鑽似乎正對所有參與喪禮的人展示，我們海特家(Hayter)其實「水準很高」。

於是，回家之後的第二週，大家都忘了那天哭得有多傷心。特別是我自己，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大哥！我也不知道為何喪禮那天為何我要哭得這樣悲慟，或許當天很多人心裡都會有一個疑問～請問這位Asian girl是哪位？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？

那天真的哭到頭痛又反胃，但…我現在己經紀不起他大哥的全名了。

聖誕節後的喪禮　農曆新年前的告別式

Time: 31 January

Location: Taichung, Taiwan

原本今年以為自己可以回台灣過年的，沒想到回台灣只見到病重的父親，接著，就是陪伴父親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路。

父親走的那天，從來沒辦過喪事的我，急忙地打電話通知哥哥父親病危，當醫生拿出放棄急救聲明的文件給我時，我這才連忙地打電話去鄰居介紹的禮儀公司尋問，如果不是他們教我們如何為父親留下最後一口氣，讓他「回家」，我想這場喪禮也不會這麼「圓滿」。

從父親送進禮儀社，到進冰櫃，補點金剛砂…父後這七日裡，來自四面八方的佛道教團體紛紛來為我父親祝念。「祝念」這兩個字對我們全家都很陌生，後來我們才知道人往生後的八小時之內是黃金祝念期，目地是為了送往生者前往西方極樂世界。

隨後就是面臨著即將農曆新年的「出殯」壓力，禮儀公司的公用靈堂擠滿了剛離開人世的天使們，每個祝念間、禮堂，甚至是冰櫃都呈現客滿的狀況，葬儀社員工更是「禁止休假」，因為很多人正「趕」著吉時辦喪事。

古人辦七七49天的儀式，現代人大概都只剩下七到十天的準備期，從頭七做到滿七、功德法會、寄送訃文、選擇塔位和骨灰罐以及籌備告別式，無一不費神，突然間大家驚覺，少子化的時代讓這場喪禮變得很難辦，很艱鉅，在場的人無不唏噓日後有誰要來為自己料理後事？有誰會幫自己捧骨灰罈？不如追隨時代潮流，和阿豆啊一樣，把古灰灑向大海，或是樹葬吧，省空間、環保又加惠土質。

傳統的喪禮十分複雜，母親甚至提出我們是否要在頭七幫父親「做孝」，只見師姐皺著眉跟我們解釋「做孝」的流程，很有可能會太吵及打擾到其他天使而作罷，早知道我就不要跟遠從英國來奔喪的他事先解釋，我們等會兒有可能會哭喊地很嚇人，但只是一個儀式，千萬不要被嚇到，還好師姐先阻止了這個令人有點冏的道地台灣傳統習俗，否則我相信他的下巴一定會當場掉下來。

每日早上八點半以及下午四點的捧飯，還有從早到晚的誦經法會，誰有空就留在靈堂裡摺蓮花（一共108朵，每朵蓮花需要16葉花瓣組成，所以我們一共要摺1728朵花瓣），還有兩箱金元寶，沒日沒夜地，醒來不是又拜又叩地，要不然就是卯起來做手工。全素的日子裡，只能靠珍奶解解饞，味丹的素魷魚羹麵更是珍殄，服喪期間不能剪指甲，不能刮鬍子，也不能修剪頭髮，素顏外加深深的黑眼圈，彷彿是喪葬場合的統一面容，誰染了點紅，就是大不敬。

當然，免不了的就是會被葬儀社的人敲竹槓，由於大家都是新手，沒有人知道陰宅的行情，雙方明爭暗鬥的戲碼自然是少不了，所以我又要花更多的時間來摺蓮花，他索性也跟著我一起摺，當然他自然是很不明白，為何人走了，還要燒這些東西給他們呢？特別是當我說我要燒紙錢給我爸時，他很驚訝地問我” do you mean paper money, like pounds”?後來他才搞清楚，原來東方人的銀行體系比較複雜，陰陽貨幣有別。

於是乎，他傻呼呼地陪我們拜了幾天，做了幾天手工，也跟我爸問候了一下，順便也擲了爻，我爸也很氣魄地一連給了他好幾個聖爻，讓他知道我爸對他很滿意。

葬禮結束後，父親也安靈至家中祠堂，骨灰先暫厝，待新年後擇吉日入塔。每天早晚一柱清香、一杯清水，遼繞佛堂的阿彌陀佛，只要不停電，就不會停止唱誦。未來，還有百日、對年、三年等等的法事。

後記

當他奔完喪要離開台灣回英國時，我母親遞給了他一個大紅包，沒想到堂堂男子漢竟然為了那個紅包而當場落淚，不是因為錢多錢少，而是他從來不知道台灣人的家庭文化竟是如此地動人。母親問他願不願意當他的兒子，他感動地說，他願意，而且會一生一世對我好。真沒想到一個紅包可以賺到一個女婿和一個兒子。喪禮結束後，我跟他解釋了「慎終追遠」的意義，那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傳統中國文化的喪禮，其實並不只是追悼故人，而是提醒活在當下的人，不要忘本，懂得感恩與自省。

我想這是傳統中國文化喪禮實際上所欲傳達的真義。聽說有人因為辦過一場傳統喪禮後決定全家改信基督教，真不知道這個改變背後的意義代表什麼？如果有一天要面對自己喪禮，我還真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宗教儀式；中式太累人，但比較驕傲，西式簡單輕鬆，但或許就像我當初參加他大哥的喪禮一樣，哭完後竟然忘了他的全名，枉費我的眼淚，也是對已故的人大不敬啊。